文/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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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母亲打来电话,接通后,她带着哭腔说,二爷走了。
对于这一噩耗,其实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沉默了数秒后,我开口问二爷啥时发丧,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里已哽满了泪水,说话的嗓音也跟着变了。
一个月之前,我带着孩子回老家时,听母亲说,二爷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我跑过去探望。当时,二爷有气无力地半躺在东屋的破木床上,一张枯瘦的脸,在昏*的白炽灯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蜡*无神。
听二叔(二爷的小儿子)说来人是我,二爷伸手吃力地够着放在床边黑漆木柜子上的那副茶色眼镜,然后哆嗦着戴了上去。我问他近来怎么样,他艰难地在脸上挤出一抹微笑,“就等着土埋了,没啥法了……”
我攥着二爷的手,好久都说不出话来,我不知该如何宽慰眼前这位饱受肺癌折磨,且坚决放弃治疗的老人。
后来,见二爷的精神不是很好,我便准备起身告辞。二爷说什么都要下床送送我,可试了几次,身子都没有撑直。因为用力过猛,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听着,让人感到撕心裂肺。
我含着泪走出二爷的那座院子。出门时,看到他家门前的那几株杨树,在秋风中正簌簌往下落着叶子,心头一揪,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电话那头,母亲小心翼翼地问我,要不要回家送送二爷,我一直点头,嘴里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周五一下班,我就撂下手上的工作往老家赶去。当时,天空中飘着小雨,一路上,车辆不多。
在车子渐渐靠近老家所在的那个平原小镇时,看到路边不时闪现的红砖房子,不知为何,二爷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我刚记事那会儿,二爷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他在家中排行老二,有个哥哥,没成人就得病走了,还有个妹妹,嫁到了河对面的小葛庄,因为腿脚不好,不常回娘家。
二爷结婚比较早,十七岁就成了家。妻子给他生下两儿两女后,在一次睡梦中,没有任何征兆地就撒手走了。从此之后,二爷没再婚娶,靠着家里的几亩薄田,把四个孩子一个个拉把成人。
最初,二爷和他的父母一起挤住在我家西面的一座老土坯房子里,后来在两个儿子的操持下,三人搬到了我家南面新建的红砖瓦房里。
当时,他的父母住在正房,二爷一个人住在东屋,屋内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个黑漆木柜子,靠东墙贴着一幅明艳的伟人画像,南墙墙根儿下,散落着几张木凳子,供串门的朋友歇脚,仅此而已。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柜子上重重叠叠地摞着不少书,聊斋,三国,水浒,三侠五义,金庸武侠……书不仅厚,而且字小,是二爷从集上书贩子那里买来的(多为盗版书)。
二爷在他那辈儿人里算是有文化的。据他本人讲,他曾上过高中,还在村小当过两年的语文老师,后来嫌待遇不好,就扔掉教鞭子回家种地了。
二爷肚子里确实有点墨水,那些厚书里的字,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我们一群孩子围坐在他的床前,他可以不打哏儿地连读上一整个章节。
念书时,他是那么的投入,右手在半空中上下比划着,脸上的神情忽喜忽悲忽嗔忽怒,听着,我也跟着走进了书里。
读完一个章节,二爷都会摘掉眼镜,咂巴着嘴啜上小半茶缸子水,然后再怡然自得地搓上一根烟,火柴“嚓”地一划,嘴里叼着烟凑上去,两颊一缩,烟头就亮起了红色的光,同时身子不由得往后仰,好久才重重地畅快地吐出一团白烟,顿时,整个屋子里充斥着焦烟的气息。
有些孩子呛得淌眼泪,捏着鼻子躲了出去,直到二爷掐灭烟头,准备要念下一个章节了,他们才猫着腰扇动着小手走进屋子。
那会儿,二爷的家里养着一大群山羊。所以,他念书的地点,并不都是在自家的东屋里,春夏之际,村南大河两岸的水草丰茂,二爷会挥舞着羊鞭子,把羊群轰到河边去。
我们这群孩子也会跟着去。一整个下午,就这样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蹲在二爷旁边,听他念书讲故事。当然,我们也不白听,羊群里若是有羊不老实,偷偷溜上坡啃食地里的庄稼,不用二爷招呼,人群里就会有孩子自告奋勇,骑着一根树枝嘴里嚷嚷着“驾驾驾”,一路飞奔而去。
没有书念的日子里,二爷还会组织我们一群孩子在岸上玩荡秋千。孩子们不会绑绳子,二爷会,有时为了把绳子放得高一些,二爷还会爬到树上去。
孩子们在秋千上恣意地荡来荡去时,二爷就含着笑默默地守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玩得太过了,他就会高声把我们喊住,让我们悠着点儿。印象中,因为有二爷在,我们这群孩子还没有谁从秋千上掉下来过。
二爷七十多岁时,眼睛已经花得很厉害了,这是他们家族里的遗传病。他的父亲,是带着一双瞎眼走掉的,他的小儿子,刚过四十,眼睛就已经模糊得无法下地了。
为了不让二爷被羊绳子绊倒,两个女儿说什么都不让二爷养羊了。二爷听从了女儿的建议,把羊圈改成了猪圈,从此,再不去河边放羊了。
后来,我们识的字变多,能看懂厚书了,也就不再喜欢围着二爷听他念书。
去镇上读书后,每次周末回去,二爷都会端着饭碗来我家串门,印象中每次二爷都会向我念叨同一句话,“小儿,在学校伙食咋样?”时不时地,二爷还会送来一大碗鸡肉或者一小盆鱼汤,说是我读书费脑子,要好好补补。也许正是这些好东西的加持,中考我以年级第二的成绩考进了县一中。
读高中那会儿,我几乎是一个月才回家一趟。听母亲说,二爷经常会来我家打探我的消息,每次听闻我本周不能回去,他都会表现得很是悻悻,那样子看起来跟一位爷爷在盼望自己的亲孙子回家一模一样。
大学时,有次跟朋友到云南旅游,在老街的一个摊子前,看到一老汉在兜售烟叶,听介绍,这种烟叶很是有名气。想着二爷爱抽自制的卷烟,便称了几斤带了回去。
我怎么都想不到,当我把那不大的烟叶包裹塞到二爷的手里时,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摘下眼镜,缓缓背过去身子,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低头搓捻着烟叶,二爷嘴里一直喃喃着“好”,像是在夸烟叶,也像是在夸我。这次我第一次送二爷东西。工作之后,每次过年回家,我都会给他送点东西,或是烟叶,或是茶叶,或是自己看过的一些旧书(二爷特意嘱托,不要买新的)。
上个月看二爷时,我没给二爷带什么,只在手上提了一篮水果,临行前趁二爷不注意,往他的褥子里塞了一千块钱。听母亲说,后来二爷让小儿子把钱悉数送到了家里,一分都不准备拿,我母亲苦劝,他小儿子才象征性地收下了两百块钱。
听到这件事时,我的心里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二爷不要,是因为他已经彻底放弃了生的希望,他不想再糟蹋孩子的每一分钱。唉,二爷啊!
……
泪眼婆娑中,那个熟悉的村子显露在眼前了。在家里又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便捏着一把纸钱去了二爷家。
二爷穿戴整齐地躺在堂屋的一口棺材里,没有戴眼镜,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在棺材前的那个老盆里,我默默地点燃了纸钱,纸钱燃得很快,转眼就成了熊熊大火,在明*的火光中,我朝二爷的棺材重重叩了三记响头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我不忍再看二爷,我心里知道,哪怕再多看一眼,我的泪水就会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出了院子,抬头,那几棵杨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冬天,已然到了。
写到这里,人已泣不成声。我的二爷,我的好二爷,愿您永远安息!
——END——
#乡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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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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