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我见到宋知秋,是晚冬末雪的时候。
这个人很奇怪。年纪轻轻就久居深山,凭借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在网络上大火了一场。
视频里的她总是一身素雅的汉服,像是与世隔绝的仙子,并在网络上吸粉无数。
神秘的是,她几乎拒绝了所有媒体采访与推手公司。
唯独这次,她接受了母校新闻社的采访。
天光渐暮,晚光稀疏落在被雪山上延伸出一笼曼丽,我满脸风霜地敲开了木门,她袅袅地出现在我眼前,简单的将长发盘成一个髻,肩上披着的红色披肩随风鼓动,衬着这满天冰霜。令人恍然隔世。
她半倚着门框:“簪子带来了吗?”
我支吾着:“簪子待会有人送来,这支簪子对你很重要吗?”
我是明知故问,也捕捉到了她眼底的一丝戚然。她轻叹了口气:“簪子是我埋在学校情人坡的。”
1
她是在十八岁那年亲眼见证那支簪子的诞生的。
隔壁的徐奶奶因病逝世,哀乐裹挟着寒冬的雪都变得凄凉。徐奶奶为人和善,宋知秋没少受她照顾,她每每放学经过,老人都会笑眯眯的招呼她过去,递给她几粒奶糖。而徐奶奶病后,她就未曾见过她。
直到那次。
奠礼的最后一天,宾客很多,往日简单温馨的小屋被颜色各异的花圈填满,老人的黑白照赫然映入眼帘,她垂眼磕了几个头,哀乐与周边热闹的麻将声交织在一起,刺耳而又惆怅。
她鼻头有些酸酸的,站起来擦眼泪的时候,蓦地撞上了一束目光。
他俯跪在团蒲上端详她,眼底掺杂着冰雪初融的冷寂,一张薄唇微微抿着,显得十分疏离淡漠。
她慌不择路地跑去了后院,就撞上了季爷爷在院子里用锯子切割一块白色玉石,她一眼就瞧出来了那是一块和田玉。
她惊讶地跑过去阻止季爷爷:“这是您最喜欢的一块玉,怎么舍得割碎啊?”
季爷爷见是她,抹了一把眼泪:“她老早就说喜欢这块玉,要我雕成簪子送给她,可我的簪子还没做好,她怎么就走了呢?”
季爷爷是老玉匠,多年前好不容易得到一块羊脂白的和田玉,特意用雕花木盒装着,总期待着哪天灵感大发雕刻出一块精妙绝伦的玉佩来,好多次李奶奶求着他雕成玉簪送给她,他都嫌太大题小做,不够彰显手艺。
如今徐奶奶一走,老爷子反倒觉得愧疚起来。只是逝者如斯,再怎么弥补遗憾都来不及。
宋知秋叹了口气:“可徐奶奶今天就要下葬了,可怎么来得及啊...”
老爷子当即吹胡子瞪眼的说:“我不许谁还敢葬了?”
“我就得赶在下葬前雕出来!”
这时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他指着大堂的方向说:“爷爷!他们要给奶奶封棺了!”
季爷爷当即拔腿往大堂奔去,她望着一老一少奔跑的身影,低喃了一句:“原来那就是徐奶奶一直念叨的季何啊。”
2
那天的现场十分混乱。
季何是徐奶奶常常念叨的小孙子。
由于父母常年在外奔走生意,他从小就跟着父母流连全国各地,徐奶奶最是惦记他,嘴边常念叨着小孙子长得好,又聪明。
宋知秋从没把这些话当真,直到那天她捧着一盆芦荟走到门口,少年独坐在屋内捣鼓着碎玉石,桌上立着一盏小台灯,光影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显得十分清隽好看。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抬头不解的望着她。
她有些慌了神:“你的手烧伤了,我送盆芦荟给你。”
“谢谢。”
他点头示意她进去,她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他被灼伤的那只手上,白皙的手背上错落着几块血痂。
她低声问:“疼吗?”
他愣了一秒:“当时也没觉得疼。”
老人的儿子们常年在外忙生意,直到徐奶奶弥留之际才姗姗来迟,尽快下葬的目的也是为了早点离开。
宋知秋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这些,她顿了一下:“什么?”
他在她疑惑的目光里缓缓开口:“那天祭拜,只有你看起来是认真的。”
原来他当时是在审视她。
光落在他的眉宇间增添了些暖意,她望着他手上的雕刻刀和碎玉石有些好奇:“你这是在雕刻什么?”
碎玉石隐约可见玉簪的轮廓,十分小巧的躺在他掌心:“我在跟爷爷学雕刻。”
原来老爷子还是心存遗憾,他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手工也没有从前灵巧,连着雕断了几根簪子,也愁了眉头。
季何不忍心,干脆自己跟着爷爷学起了手艺:“爷爷要求尽善尽美,倘若雕刻不出理想中的玉簪,那我也能帮着他刻出来。”
他现在是在练习雕刻,雕的是一朵兰花,花瓣含苞待放,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不禁感叹:“才这段时间,你就能雕成这样了?”
女生满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清白无暇的玉,蓦地,他捏着那朵兰花状的玉石朝她发边比了比,兰花玉衬着她的黑发黑眸,有种清丽的美。
他低笑了一声:“还挺好看。”
两人距离很近,他鼻尖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她的额头上,酥酥麻麻的,她望着男生单薄的唇,竟痴了。
3
玉石雕刻的手艺非常繁琐,季何常常在雕刻台前一坐就是一天。磋玉、琢刻、打磨,一整套工序下来,季何手上的伤痕还没好,就又添上了新伤。他专心专意的雕刻手上的玉石,无暇注意开裂的双手。宋知秋瞧见的时候,窗台上那盆芦荟依旧完好无损的生长在那里。
深冬寒风凛冽,女生长发凌乱地冲了进来,指着那盆芦荟问:“你怎么不用我的芦荟呀?”
坐在雕刻台旁的爷孙俩双双抬头望着她,她手上捧着一盆山茶花,花红烂漫,她忽然觉得自己唐突,将手上开得正艳的山茶花递给季爷爷:“徐奶奶最喜欢山茶花了,我想春天的时候能扦插到她的坟头上。”
徐奶奶提过,年轻时季爷爷常常在山头上摘一大束山茶花送她,从此她就喜欢上了山茶花。
“你有心了,来年春天我要给她种上。”季爷爷一时百感交集,捧着花盆走进了房间。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她转头又说:“你的手要涂点芦荟才不会留疤。”
却是撞上了他饶有兴趣的目光。
他放下手中的玉石:“我没时间涂这个,要不,你给我涂吧?”
他伸出双手,一改往日淡漠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宋知秋拍掉他悬空的手:“那有什么好处?”
他沉思了会,忽然站了起来,轻轻将簪子插入了她的发间:“第一根成品簪子,就送给你了。”
他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低笑的声色悄然挑拨着她的心,她连忙转身走到窗台前剪下一叶芦荟,继而走向他。
“簪子虽然丑了点,我就勉强接受了。”说着竟拽起他的双手,将芦荟汁滴到他的手背上,食指轻轻的磨蹭,带着细腻的温柔。
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暖气正足,她贴得很近,他低眉见她耳根通红,又打趣道:“你要能天天给我涂,我就每天送你一根簪子。”
他一句玩笑话,她却当了真。
她整整一个假期都往隔壁跑,季爷爷每次见到她,只是端起桌台上的茶杯起身边笑:“又来找季何要簪子啦?”
季何夸下了海口,他学雕刻还不久,哪里能一天雕一只簪子?面对宋知秋的讨要,季何只能苦笑着摸着手中雕刻的玉簪说:“我不要你给我涂芦荟了。”
宋知秋不听,举着剪刀剪下一大片芦荟叶,不由分说的扳他的手:“你这簪子我要定了!”
她的手指冰凉的点在他手背上,他一个激灵,连忙躲避,她却不依不饶的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季爷爷好笑地望着打闹的两人:“你们知道送簪子是什么寓意吗?”
宋知秋趁机拽住季何的手,提高了音量:“什么呀?”
“是定情信物啰!”
她一听,连忙松了手。季何轻笑一声:“我们还小,送这个可能不太合适吧?”
他的一双清亮的眼睛里仿佛藏在星辰大海,将她整个人都席卷了进去。
她只能慌张的撇过头:“大不了不要了呗。”
4
她说得轻巧,却又惦记了许久。
季何的手艺日渐熟稔,她看着他雕刻的越来越精美的簪子,好几次都产生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那时女生的心思细腻敏感,只要对方不表露,她也不说,生怕将自己的小心思暴露在人前。
直到那支玉簪真正完成的时候。
整整一个月时间,爷孙俩雕了数百只玉簪,最终才选定了一只花样,用和田玉给徐奶奶雕了一支簪子。
清白通透的玉身,簪身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彩凤,簪头刻着一朵茶花,流苏垂垂落下,精美雅致。
宋知秋望着眼前的簪子再也挪不开眼:“这也太漂亮了吧?”
那时他们刚爬上山,一起往徐奶奶的坟地方向走去。
宋知秋拿着簪子边走边说:“徐奶奶一定会很喜欢的。可是,季爷爷为什么不亲手来送给她啊?”
春意正浓,不知名的小花开满了山头,或红或紫的迎风摇曳,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季何皱了皱眉:“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可是我觉得...”
眼前到了徐奶奶的坟地,他望着满山绿意欲言又止。
宋知秋蹲下来在墓碑前放下一束鲜艳的山茶花,好奇的问:“什么呀?”
他磕了几个头,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你知道什么是近乡情怯吗?”
她不解的望着他,听见他说:“他是觉得当初没能答应奶奶的要求,没能及时雕出簪子送她,才有所愧疚吧。”
在簪子做好的那一夜,季爷爷对着簪子默念了一晚上。睡在隔壁房间的季何隐约感受到了爷爷的愧疚,那种不舍与怀念,那种还无法真正面对失去爱人的现实。他都听明白了。
“簪子做成了,他才真正察觉到奶奶彻底离开他了,一切的弥补都晚了。”
他用铲子在墓碑前挖出一个土坑,小心地将装着簪子的木盒放了进去:“或许是思想上无法跨越的鸿沟吧,他们年轻的时候经常吵架。”
徐奶奶是出身在书香世家,按照家人安排的人生,她应该会嫁入同样的书香门第,在书香墨气中度完这一生。
可是她遇见了季爷爷,那一块块暗淡无华的玉石在他手中渐渐发光,她的一颗心也渐渐被这抹光所吸引。年轻时期的爱情总是奋不顾身,她不顾及父母的阻拦,也不顾及彼此之间巨大的鸿沟,坚定的跟他来到了这座小镇。
“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美满,他们总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争吵,思想上无法一致还有婚姻的琐事让她再也没有时间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那时的条件艰苦,她再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读书写字,而是被生活所迫成了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他们总是吵架,吵完又合好如初,就这样过完了一辈子。爷爷觉得愧对她,没有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甚至连她的一个心愿都没有允诺她。”
稀松的泥土填满土坑,他将山茶花扦插上去:“你说,奶奶会后悔吗?”
她满眼天真的问:“后悔什么?”
他垂下眼:“为了爱情去舍弃自己理想的生活,值得么?”
他这句话问得突然,宋知秋一时愣怔住,回不上话来。她对感情还只是朦胧的认知,更别说回答这种深层次的问题了。
那时的季何不一样,他对人生早有了不一样的见解。很久之后宋知秋仍能记得少年深远的目光,春风荡漾在他的眉宇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兰花簪子放在她手上,笑意灿烂:“簪子总算完成了,我也要离开了。”
她的目光霎时黯淡下来,连漫天遍野的野花都失去了颜色。她当时还不明白,那是离别的苦。
5
少年走得急切,她尚未好好与他告别,他就步履匆匆地踏上回家的旅途。
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她心底总有什么感情呼之欲出,少女心思矜持,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问。那两年他们时不时会通过网络联系,互问对方近况,寥寥几句,就再也没了下文。
她是在二十岁那年才明白心底久埋的感情,她在图书馆读到李清照的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那一刻仿若福至心灵,她脑海里反复出现季何清隽的侧脸,满腔爱意天光乍破般的涌现了出来。
她彻底明白了隐藏已久的感情,才会兴致冲冲地走到阳台,拨通了熟念已久的号码。
黑夜温柔,她听着手机那头朦胧的声色,胸口一股暖流蔓延全身。她说:“季何,我想见你。”
季何大学学的是设计专业,为了完成设计作品,他特地去了当地一座深山寻求灵感。深山清寂,夏日的午后季何在农院的深井里捞西瓜,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双白色帆布鞋,目光顺着飘逸的白裙往上走,女生眉眼盈盈的对他笑,唇瓣上添上一抹嫣红,站在那里像是一支盈盈盛放的白山茶。
宋知秋踮起脚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总算见到你了。”
少女身上独有的清香包围了他,他的呼吸倏地一滞,双手悬在空中无处安放,他轻轻的笑:“你还真来了啊。”
他没想到她真的千里迢迢地来与他见面。
季何这段时间是住在朋友穆哥的农院,穆哥的老婆特地做了一桌子菜替宋知秋接风洗尘,饭间通过交谈她才了解这对小夫妻久居深山,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她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季何:“他们是不是很有钱啊?”
季何被她问懵了:“什么?”
“没有钱的话怎么能维持生活呀?”
这句话恰好落进了穆哥的耳朵,他喝了一口果酒:“因为我们是自给自足。”
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吃的是自己种的菜,穿得是自己种的棉,而穆哥是玩摄影的,平日里会赚一些外快来补贴生活。
宋知秋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年纪轻轻会深居山野。穆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繁华的生活过久了会厌倦,与其在红灯酒绿中迷失自己,不如去过自己理想的生活。”
季何点了点头:“追求理想的生活状态不是简单的事。”两人对视一眼,饱含了许多不可言传的意味。
那时的宋知秋似懂非懂。稀疏的霞光逶迤在凉亭边,她喝着美味的野菌汤,只觉得岁月都慢了下来。
6
山中岁月宁静,季何每天都会背着画板走进深山,只是半月有余,他都没能在这片清寂中收获灵感。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小瀑布旁洗了一把脸,一脸沮丧的对宋知秋说:“我可能不会再有灵感了。”
水渍顺着他削瘦的下巴浸湿在胸口一片,隐约可见健壮的胸廓,宋知秋不敢直视他:“没事呀,你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他拾起地上的画板,斜挎在背后朝前走去。
他心情不佳,两人一路无话,宋知秋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想着该怎样安慰他。
山路蜿蜒,树木葱郁,她的目光望向一条小径,蓦地拉住他的衣衫角说:“季何,我们去摘野菌子吧?”
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时不时跟着穆哥的妻子学做菜,她对野菌汤情有独钟,当即便不由分说地扯着季何朝那条小径走去。
山路崎岖,掀开杂乱的草丛,野菌悄然生长在树干底下。宋知秋眼疾手快,不一会儿就摘了满书包的野菌。
季何抱着书包跟在她身后:“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呀!”她指向山坡上:“那里好大一只菌!”
夕阳西下,他无奈的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抱着书包在下面看着她。
宋知秋步履轻快地爬上去,一把拽住硕大的野菌头,岂料脚底打滑,一声尖叫划破森林。她连滚带翻地掉了下去,“嘭!”地一声就将猝不及防地季何撞翻在地,整个人五仰八叉地压在他身上。
她捏着撞伤的手腕坐了起来,垂眼看着季何吃痛的面容,他胸前的白棉衫松松垮垮的露出好看的锁骨,晚霞落在他清隽的侧脸上竟有种销*的感觉。
她*使神差似的,伸出手在他锁骨上摸了一把。
把他吓了一跳:“你想干嘛?”
见他这幅模样,她忽而玩心大起,又在他锁骨上摸了一把:“皮肤真好。”
这一刻,天光聚敛,女生温热的呼吸扑洒在他的脖颈间,他的脸温热一片。
后来,两人围着林子绕迷路了。无奈之下只能拨通穆哥的电话,在原地等着穆哥来接。山坡旁有一条溪流,两人都饿慌了,宋知秋干脆从书包掏出野生菌,准备生火做烧烤。
将木枝削成签,插上洗干净的野生菌,放在火上烤数十分钟,不一会儿野生菌散发出一阵香味。
季何目瞪口呆:“这样也可以?”
她专心翻着烤串:“穆哥老婆告诉我的呀,我就试试。”她将手上的烤串递给他:“尝一下?”
季何咬了一口,野菌的香味席卷味蕾,他连连点头:“味道不错,你也可以出师了。”
她哈哈一笑,举起烤串咬了好几口。
夏夜繁星点点,虫鸣纷扰。两人吃饱喝足干脆席地一躺,望着树林葱郁中的一弯明月。
宋知秋身心都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月色里:“忽然很羡慕穆哥他们的生活。”
“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她都有些贪恋起这样恬静的岁月了。
他却转过头:“不一定都是快乐的。”
“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必然会失去另一种生活状态。他们原本有着体面的工作和可观的收入,可改变生活方式后,也失去了很多。”
他将手枕在脑后:“取舍都需要自己斟酌,快不快乐也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一定要好好斟酌自己所要取的是什么。”
曼丽的月色中,他眉睫都沾上一抹温柔,宋知秋的心底似乎有什么渐渐柔软,她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脑涨,忽然说了一句:“假如我要取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