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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遗产的女人作者枨不戒

  • 来源:本站原创
  • 时间:2023/10/10 9:11:59

小时候,陪伴我最多的玩伴,是邻居家的女孩儿。我是个不合群的小孩,能玩在一起的人,并不多,回忆里的影子来来回回也就这么两三人。

爷爷的老房子,是建在当年太公老房子的旧地基上的,旧地基一分为二,靠大路的右边半块是爷爷的房子,靠鱼塘的左边半块是三爷爷的房子,两栋房子紧紧连在一起,中间只有狭小的一条缝,恐怕只有小猫能够穿行过去。大太公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因为穷,女儿嫁到长江边上的渡口,能说会道的大儿子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只留下最老实的小儿子在家,就是三爷爷。三爷爷只有两个女儿,按辈分,是姑姑,然而我们本地土话一向是把姑姑叫幺幺的。大幺幺大我十多岁,我出生时,她就已经上学;小幺幺大我六七岁,有一双极为狡黠灵动的双眸。我呢,最要好的玩伴是小幺幺。

记忆中,大太公是个精瘦矮小的老头儿,总是背着手把烟杆背在背后,大太太裹着一双粽子似的尖尖小脚,身上永远穿着一件蓝布大褂,他们在从前是地主,但在新时代却是村里最穷的人家。三爷爷成年后,在本地娶不到媳妇,只好托人在山里说了个山民,就是大幺幺和小幺幺的母亲,长得高大健壮,却不会做农活,整天被公婆追着骂,骂她懒散,骂她不讲卫生,小幺幺还没抓周,她就因病去世了。此后三爷爷再也没能说上媳妇,当了几十年鳏夫。

农村里,没妈的孩子就失去了最后一层庇护。小幺幺两岁就跟着一起下田,大人在田里劳作,她坐在田埂上玩,旁边放着给油菜施肥的尿素,这种化肥是雪白的晶体,她以为是糖,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喂。没有媳妇的男人脾气格外暴躁,三爷爷大部分时候都板着脸,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动辄打骂,他打人是直接用拳头往女儿身上擂的,毫不担心打坏孩子。大幺幺和小幺幺在这样粗暴的环境下长大,却没学到一点坏处,她们是那样的温柔,和三爷爷完全不一样。

我能够吃上巧克力的时候,大幺幺和小幺幺裤子上还有补丁;我在学校里花二十元巨资照相的时候,大幺幺和小幺幺还用着妇女们早已淘汰的月经带。

三爷爷家从来就是那么穷,黑洞洞的土胚房,摇摇晃晃戴着罩子的*灯泡,瘦且凶恶的土狗,有时候我和小幺幺玩得起劲,天黑了还舍不得走。三爷爷就笑,我屋头虽然没得你爸爸有钱,用的是棉籽油,味道还是不错的,你晚上就在我这儿吃吧!餐桌正中央摆着一只小铜锅,里面煮的是茼蒿,嫩绿之中点缀着几片腊肉。小幺幺给我夹菜。棉籽油有股特殊的芳香,却不难吃。桌上还有摊蛋饼,鸡蛋里面放了滤出的红薯粉,夹着咸菜末放在油锅里摊出一个金*的饼,又香又酥,十分入味。三爷爷端着一小杯酒,看着我吃得香甜,才露出笑容。

三爷爷对自家的贫穷有着骄傲的自尊心,大幺幺和小幺幺却没有,她们似乎是毫无所求的,地里捡了半篮子花生芽,雨后在后山的石板上采了一筲箕鲜地衣,都会高兴地哼起歌谣,在地里干活累了,就拔出小红萝卜,用指甲抠去外皮吃掉,或是回家的路上采了一捧野花,也会高兴的唱歌,她们像是山间的小斑鸠小蝴蝶一般无忧无虑,所有的情绪都是那么的明亮清澈。

我喜欢跟着她们,像是小尾巴。她们去旱田里割红苕藤时,我光着脚往湿漉漉的松土里踩,她们吓我,说光脚在地里踩,会得脚气,我却从不怕。她们俩一边麻利地用镰刀隔断长长的藤蔓,一边笑着讲电视剧,《戏说乾隆》《新白娘子传奇》《射雕英雄传》,什么最流行就讲什么,那时候的人看电视看的真,讲起来又是哭又是笑,时而咬牙切齿,似乎自己附身在电视人物上一样。

干完活,就该找东西吃了。大幺幺和小幺幺是山林的主人,她们知道所有隐藏起来的甜蜜宝藏——哪里的覆盆子最甜,哪里刺莓最多,哪里有松树菌,哪里有八月楂……春天的时候,她们教我找过一种野草,不知道大名,乡下叫做‘鸡胯子’,叶片毛茸茸的,唇形科,拔出来,有一个膨胀的根,刮去外皮喂进嘴里,有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淀粉味。她们总带我找这种草根吃,剥干净后,雪白的块茎包在叶子里。没有水果的季节,除了鸡胯子,她们还教我吃茅草根,茅草根也是雪白的,不过白的更晶莹,略有渣,嚼了微甜。一到夏天,可吃的东西就太多了,先是樱桃和枇杷,再是桑葚和桃子,三爷爷门口有两颗毛桃,结了果都会给我一些,不过那桃子太小,青色的,味道也涩。

大幺幺有一张圆圆的满月脸,大的杏核眼,长得端庄清丽。她嘴巴比较笨,所以也不在外面说闲话,唯一的嗜好是看电视,正正方方的性格,有时候会稍显无趣。小幺幺就不一样,她有尖尖窄窄的下巴,一双狡黠的滴溜溜的眼,嘴巴快,不仅会说电视剧,还会说些小道消息——谁家儿媳妇把公婆掀翻在田埂上骑着打呀,谁去扒火车发了大财呀,中学的小卖铺有哪些新鲜玩意儿啊,她全部都一清二楚,这些讯息在她脑子里筛选、发酵,又传到了我小小的脑瓜里。我喜欢她的有趣。

三爷爷发起脾气来,两个女儿都打,但小幺幺挨打的次数要多的多,因为她要回嘴,要抱怨,有时候打的凶了,奶奶就会过去劝架,把她拉到家里来。你爹说你两句,你就听着,不要回嘴。奶奶劝道。我不服!凭什么我说两句就不行,明明说好了我打猪草姐姐煮猪食,我的活都是干了的,姐姐躲懒,现在猪食没煮熟,倒怪到我的头上来!小幺幺红着眼睛说。你不回嘴,你爹就是说两句,你一回嘴,反倒挨打,你学聪明点吧!奶奶叹气。小幺幺却始终没有学聪明,她活儿干得最溜刷,可是嘴也快,经常和三爷爷说着就吵起来了,最后被打的一头包,大幺幺呢,却溜到后院里,一边啃着红薯一边喂鸡,远远逃离暴风眼。

小时候,我一直期盼着快点上初中,上了初中,就可以住校,离父母远远的,可以每周有几块钱零花钱,拿去小卖铺买那些漂亮的贴画和各种闲书。没等到我上初中,大幺幺和小幺幺先后从初中毕业了。大幺幺成绩不好,本来也不是聪明人,一则没花苦功夫在学习上,二来做家务干农活花了太多时间,没有考上高中,三爷爷不愿意花钱送她去技校,就在亲戚的介绍下去了工厂。去工厂后,大幺幺就不再和我玩耍了,她穿着印花的的确良衬衣骑着自行车来去匆匆,因为工资往家里交了的缘故,说话间添了种粗声大气的骄矜。小幺幺比大幺幺成绩好一些,但远没达到文曲星下凡的程度,中考时,她考中了一所高中,三爷爷不许她读,理由是她没考上重点中学,读了也考不上大学,不过是白花三年钱。我是有言在先的,她们两个,考得上一中就读,考不上一中就不读!爷爷去劝时,三爷爷梗着脖子说道。

小幺幺那双清澈狡黠的眼里再没了笑意,哭过闹过之后,三爷爷的意志坚硬如铁,这铸铁里一半的硬度是因为穷。也许是羞愧自己考的不够好,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认命,九月一日,小幺幺坐在门槛上看着远方发呆。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在后山玩耍时,小幺幺对我说。你要去哪儿?我问,也去渡口吗?还是去编织袋厂?不。她的眼睛亮的像灼热的火,我要走的远远的,离开这个小镇,离开县城,我要去广州!那么远?我吓了一跳,那时候我对广州的印象全部来源于电视。我就是要走的远远的,再也不看到这些人。小幺幺的声音里有着金属的光泽。小幺幺很快就离开了家,坐着绿皮火车南下广州,千里之外的车间流水线上,多了一个瘦瘦小小的新身影。过年遇见她,她穿了件花哨的新棉袄,脸变得很白,嘴巴上透出一汪油润的粉红,那是正流行的唇蜜。

大幺幺没在工厂工作多久,就嫁人了。她姑姑说的媒,男方家也在渡口,一样的穷。上门拜访时,爷爷被请去陪酒,回来说那男的比大幺幺还矮半个头,又瘦,看着身体就不好,喝起酒来倒是蛮爽快。言语里有着不赞同。

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来了,摆了酒席之后,大幺幺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没过一年,生了个女儿,过年回娘家,人变得极胖,一张椅子盛不下屁股。母亲说大幺幺这是随了她妈,她妈妈当年也是个大胖身子。我却担心她的健康,不过一年时间,她几乎比做姑娘时膨胀了三倍。

正月里小幺幺过来找我玩,言语里有着对姐姐和姐夫的不屑。我也觉得那个姑父样子着实寒酸,就笑着问她,那你要找个什么样的啊?她扭扭捏捏告诉我,在广州认识了一个同乡,是酒楼打工的,那个小伙子在学习做烤鸭,等将来攒了钱,他们就去县城开家店卖烤鸭。她的眼眸里映射着火塘里的火光,我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新世界,那是希望。

没过两年,我也成了一个初中生,曾经万分期盼的生活,真正来了却是另一番模样。宿舍在五楼,一张大单人床睡两个人,每晚要自己提冷水拎开水,食堂伙食很差,小卖铺只有三平米大,里面的东西很少,一周十块钱,我总是不够用……不仅没有摆脱小学里的烦恼,反而增添了新的烦恼。寒暑假的作业多,我再也不能回老房子长住,和村子里的联系越来越少,等到初中读完,我再也没见过大幺幺和小幺幺,她们和其他小时候认识的人一样,飞快地离开了我的生活,无论我是留恋还是惋惜,都不会再有新的交集。小时候的世界很小,每一个角落每一片色彩都了熟于心,而长大后世界却很大,大的把生活网成一个个小格子,我们则被看不见的界限分隔飘零。

千禧年,小幺幺也出嫁了。她嫁给了那个学习烤鸭的小伙子,据说人才不错,就是家里穷,但看起来是个活络能过日子的。

很快,三爷爷病了,是食道癌,这和他常年吃咸菜腊肉榨广椒等富含亚硝酸盐的食物有关。医院,说看不好的病,不要浪费钱,疼的受不了了,就在村卫生室里输两瓶液。大幺幺这时候已经生了二胎,又是个女儿,还说要生。三爷爷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时候,她回来过几次,很快就被催着回婆家照顾孩子。最后是小幺幺和他的丈夫辞掉了工作,搬回老房子,伺候三爷爷吃喝拉撒,可是再精心的照料也敌不过病魔的威力。

三爷爷在床上拖了两个月,癌肿越长越大,死的时候一米七五的块头只剩下一把骨头,是活活饿死的。三爷爷的葬礼很苍凉,没有儿子,没有摔盆的人,来帮忙的人并不看重两个女婿,他被埋到后山的枇杷树下,旁边就是他妻子的坟墓,那里就是我们曾经去挖鸡胯子的地方,是片阴凉的坡地,站在后院里就能看到。

三爷爷的后事远比想象的复杂。他没儿子,却还有一个老娘活着,女儿说不上话,女婿不够硬气,那些外嫁的哥哥姐姐变成了主事人,大刺刺在葬礼上开会,商量这个家的未来。爷爷偷偷跟小幺幺说,要她留个心。可是处于极度悲痛和疲惫中的人哪有那么多心眼,这个时候,本来就是最依赖亲人的时候。

小幺幺从小是被长辈骂着长大的,一时间脑子转不过那许多弯。大幺幺虽然心里精明,却处处把自己当外嫁的女儿,没接挑子,自然也没话语权。于是后事由长辈作主。她们的姑姑伯伯们发话,家里的老房子和田地是老张家的遗产,当年是因为三爷爷要留在家里养二老,才把产业留给他,可现在大太公和三爷爷都走了,这产业就是大太太的。她们俩都是外嫁女,也不会留下来赡养大太太,所以房子和田地没她们的份儿。他们作主,把房子水田和橘子园一起卖了,卖了五千块钱,三家自己分掉,大太太归他们养,一家住三个月,轮流住,直到老死。葬礼结束后,地基那半边的土胚房换了主人,一个山民成了新主人,推房子,拌水泥,搭棚子,不多时老房子隔壁就建起一片蓝色的新平房,把过往的痕迹掩盖的一干二净。

以后大燕和小燕回来上坟,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了。爷爷看着焕然一新的隔壁,喃喃感叹道。大幺幺和小幺幺实实在在失去了过往的一切。听说大太太跟着女儿女婿过,很是怄气,没两年就去了。

隔得太远,大幺幺和小幺幺只能每年初一清明过来,三爷爷坟上长了厚厚的杂草和刺条,除夕晚上,爷爷给太公送了灯,看着三爷爷的坟茔隐在漆黑的野地里,就给他分一支蜡烛。再后面,爷爷也不在了。

上次回家,看到了熟悉的田地,又想起大幺幺和小幺幺,就问母亲,母亲一愣,她也很多年没见过她们了。母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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